水般退去，一名皂服公人逆势挤出人群，面颊上还些许沾着墨迹，打伞为耿照遮雨，比之总捕的倨傲，可说是恭敬至极。

        耿照摇叹：“太江湖、不江湖你都不欢喜，看来不关江湖的事啊！”胡彦之一时语。

        老胡难得没接他的笑话哏，肃然：“你说聂冥途在莲觉寺坐了三十年黑牢，坐牢要是用，冷炉谷外被他活生生吃掉的那些人就不必死了。方才那个吴老七，聂冥途一指就能死一排，比碾死蚂蚁还容易，你让他们十年二十年的看聂冥途，不如直接把人放了，少死几个牢狱卒干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但你把聂冥途关起来，这就太不江湖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耿照心中涌起亲切之情，不觉面微笑。“辛苦你了，吴老七。罗烨说你办事牢靠，能信得过，我就不瞧啦。只是此人异常狡诈，非同小可，要提醒府衙里诸位大哥，切莫轻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吴老七连声称是，从怀里取出佛经，双手奉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到时说不定还踹后来的人一脚，送他们回土周剥鸭。”老胡自己也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武林人多痛恨与官府打交，要他们跪在大堂之上，聆听官老爷们文诌诌的官腔，有人情愿抹脖子省事。胡彦之想到那些江湖客先是一脸嫌恶、旋即意兴萧索，夹着尾巴息事宁人的模样，几捧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有没有想过，哪天大权在握时，能改变这个世，激浊扬清、锄惩恶，让好人安生过日子，不必镇日提心吊胆？”少年的目光眺向朦胧烟雨极深，口吻宁定。“若我们在大位上，着同以前的人差不多的事，结果就和从前一样，最终习惯了这一切，就只能等后来的人发下宏愿，搏命上位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耿照笑：“那是对人不对事了。无论我什么，你都充满疑虑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算是罢。总之，有劳你们多费神。”吴老七颇为知机，见他不深谈，把伞留下，随口套些近乎，找个理由离开了。巡检营的人接到信号解除了街禁，不一会儿工夫，撑伞的、找檐廊避雨的，又在视界里来来去去，尽寥落萧索，对照方才空无一人的怪异景况，已是两方全然不同的天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还是觉得不对劲，只是一时说不清，待我想仔细了，再与你分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笑归笑，老胡仍是语重心长。“‘改变’一不个小心，即成众矢

        耿照向来重视其意见，于此无意敷衍，敛起说笑的神气，正色：“光靠他们自然不行，就算是你我，若无充足的准备，也看不住聂冥途。”低声解释了天佛图字的作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人既然不看，经书我便物归原主啦。我找的都是衙门里写字好看的，让他们照着经书的蚯蚓文描，也不什么意思，模样相似就好。其实说到这里，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……牢墙槛栅上写这些，是为了避邪么？弟兄们都说古怪的，感觉这个……有些……有些鬼气森森似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你知‘王八’是骂人的意思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现下人们知，七玄同盟能置聂冥途这样的人，不是开香堂行家法，江湖武林的那一套，而是同寻常老百姓一般，要见官、审问、明刑正典，走他们最不乐意的路子。谁想在三川之内犯事，这会儿都得想一想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下好了，你让他坐越浦大牢，我仍是充满疑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当初让我跟着聂冥途时，我心中充满疑虑。”老胡常出入不文居，约莫怕被吴老七认出，这时才信步行至，不知从哪儿弄了把伞，与他并肩而立，望着往来行人，喃喃说：

        胡彦之一想果然是。赤炼堂统合水陆各势力成一大帮，青锋照清誉素著，与正各派结盟交好，而白城山本就是朝廷设于东海的官署，寓有监视武林动向的深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错，而我不想这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耿照回顾：“在今日以前，你能想像聂冥途这样的人，被拿进越浦大牢么？这就是改变。我统合了七玄，同青锋照、赤炼堂、埋皇剑冢订下和平共存的协议，又得将军支持，看似了不起，但若止步于此，最好也不过是青锋照、赤炼堂、埋皇剑冢而已，与它们并无不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典卫大人安好，我找了几位弟兄彻夜赶工，都办好啦，您老人家要不瞧瞧，看妥不妥适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胡彦之摇。“你在对付聂冥途这事上，用了太多心机，有太多我不知，或者你不想让我知的事，这很江湖，但我不喜欢。在真鹄山，或其他帮会里，很多王八都这么干，起初是对付外人，最终就用在自己人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