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底，这就是天不如福地的地方，天只适宜修之人，三三两两安心修行，天生的清净境地，想不与世无争都难，福地则地广人多，利于万民香火的凝聚，才是神祇的天生场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陈平安会在那天坐在屋脊上，觉得天地茫茫，不知如何落脚走出下一步。

        觉得有些好玩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念，是遇到李柳后，陈平安突然才意识到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知自己在此事上，若是心走了极端，一直不作出转变，便会是修行路上的一坎坷关隘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霖此次登门拜访，可不是他李源自作主张，而是先前那位江湖共主的短暂现，让这位南薰殿旧人在冥冥之中，生出了一丝心神感应，但是又不敢擅自抛面，只好等到那缕感应彻底消散后，才循着蛛丝迹，小心翼翼找到了他这位大渎水正，还不敢直接询问，旁敲侧击，李源听得疼，反正装傻扮痴，这等大事，李源再怜悯这位水神娘娘，也不敢随意天机。

        搬到了龙泉郡，一样还是寄人篱下，陈平安该收珠钗岛的神仙钱，一颗都不会少。珠钗岛既兴师动众，刘重又耗费财力，陈平安实在是想不通刘重怎么的买卖。

        上山问樵夫，下水问舟子，入城过镇便要去问当地百姓，当年都是陈平安去亲自的，哪怕是想事情最认真、事情也很细致的李宝瓶想要为小师叔分忧，陈平安还是会不放心。

        重建一座长生桥，成功炼化五件本命物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敢说自己从来知到底想要什么，要去什么地方，要成为什么样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位高高在上的江湖共主，时隔无数年，好不容易走了一趟这座济渎避暑的龙天，结果呢？连南薰水殿都懒得去看一眼，连申饬这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沈霖一两句，都懒得说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与这位沈夫人相谈甚欢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陈平安最愿意听到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自打陈平安第一次与小宝瓶他们出门远游，就历来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下他陈平安，思虑之多之远，权衡之细之杂，何止这三件大事而已？又哪里只是欠债几千颗谷雨钱这么简单？不得不之事，又何止这些自家事？

        李源总觉得他也好，沈霖也罢，也算品秩相当不低的神祇了，也算足够漠视世俗人情了，可相较于那位高不可攀的远古大神，真是好似人间痴情种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下意识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源甚至可以笃定，如果不是这位“陈先生”大驾光临，那位江湖共主，连自己这位看护一座避暑行无数年的济渎水正，她肯定都不会多看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大概与早年嫁衣女鬼拦，飞鹰堡变故，误入藕花福地，以及经历过鬼蜮谷幕后杀机等等，这一系列的风波，有着很大的关系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陈平安对照李柳在此的言行举止过后，就发现自己哪怕是返回了家乡，除了在泥瓶巷祖宅，一人独坐，还算可以什么都不多想，此外哪怕是在落魄山竹楼，在骑龙巷铺子，也习惯了让自己沉浸在那种“我知万事，琐碎无漏”的偏执心境，所以陈平安才会如此艳羡那两门仙家神通，缩地千里成方寸，与那神人掌观山河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拥有水殿称号的神祇，往往都来不小就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位南薰殿水神娘娘也不痕迹停下形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源听着两个回见面的家伙，在前边热络闲聊。

        在书简湖，青峡岛附近的那座珠钗岛，岛主刘重作为亡国长公主，故国就拥有一座传说中的水殿，这才引来了朱荧王朝剑修的觊觎，当然那位出朱荧皇室的元婴剑修，还是打着财色双收的算盘。陈平安见识过水殿珍藏丹药的玄妙，地仙都要垂涎三尺，按照刘重的说法，最要的那种水丹，随便抛出一颗，就能让书简湖掀起百尺高浪，争夺不已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一路行来，路之上，原来一直磕磕撞撞，坎坎坷坷，并非是大天地的因缘际会使然，他陈平安自己也有着诸多“福祸自招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在那之后，独自游历四方，依旧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 由于在书简湖青峡岛惯了此事，陈平安早已无比娴熟了，应对得滴水不漏，言语句句客气，却也不会给人生疏冷淡的感觉，例如会与沈霖虚心请教凫水岛上公主升仙碑的渊源，沈霖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，作为与水正李源一样，龙天资历最老的两位古老神祇，对于自家地盘的人事，如数家珍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离开落魄山之前，刘重尚未与朱敛那边真正谈妥迁徙事宜，其实陈平安不太理解刘重为何执意要将珠钗岛女修一分为二，除了祖师堂留在书简湖，却会将大多祖师堂嫡传送往龙泉郡修行，如今的书简湖，既然有了规矩，而且还是姜尚真那座真境宗坐镇，与先前无法无天的书简湖，已经判若云泥，说句难听的，刘重那点家当，真境宗还真不会见财起意。

        成为一名心目中真正的剑客，争取同时成为一位得大自由的大剑仙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好玩之余，又觉得有些悲哀。

        尤其是李柳随口出的那句“心境不稳，走再远的路，还是在鬼打墙”，简直就是一语惊醒陈平安这位梦中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任何一方陌生的水土，只要陈平安觉得无法了解面，脉络看得透彻，就会心中难安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龙天不像春圃彩雀府这些仙家山，有那装订成册的集子，可以供人了解一地风俗。

        应该如何分出个先后，每一天的心思气力和光阴，又该如何从自己的理，落在一件件事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事实上这还是陈平安第一次听说南薰水殿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人力有限，心力亦是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像陈平安不清楚李柳与李源的关系，也不明白沈霖与李源的牵连，所以这一路，就是与这位南薰殿水神娘娘客套寒暄。

        沈霖似乎谈兴颇，主动为那位陈公子介绍起了龙天的风土人情。

        十年之约，成为金境武夫，重返倒悬山。

        真是无情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源在两人后一直无所事事，仔细数着沈霖上那件至多三四两重的轻纱法袍，到底镶嵌了多少颗炼化成细小芥子的龙特产珍珠，这会儿已经数到了九千多颗。

        事乱如麻，大小不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