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飕！”一物飙至，急避间胡彦之几乎失足，幸策影腰一颠，及时将老胡抛正。飕飕破空声接连并至，由上而下，刁钻至极，胡彦之狼狈闪躲，回见尘沙底下空无一物，无论落空的是暗或箭矢，竟无一遗下，彷佛自行飞走了也似，不觉发怔：

        来到近，赫见浪里的“大鱼”尖吻无鳍、尾长爪利，全是六尺以上的黑甲大鳄，居间围着一幢魁梧奇伟的巨影，怒鬃如电，蹄大如斗，咆吼似猛虎啸林，群鳄与之一衬，倒像大些的虎四脚蛇。

        最近的茶棚尚有一里之遥，棚底三两抹灰影，或移或踞，服色都是寻常百姓。

        违者轻予以驱离警告，重没收牲口，拘责物主；若遇不听拦阻、一意闯关的浑人，视同武装侵袭，也就是造反的意思，城将迳可下令杀，事后毋须究责。

        此令东洲各城俱有，策影若能人语，约莫也背得出，遑论老胡披发浴血，跨在一匹狂奔的无鞍巨上，贸然闯关，怎看都是个万箭攒心的下场。

        远方水面哗啦啦地掀起浊浪，似有无数大鱼翻跃，风风火火向岸边移至。

        要命的还在后。

        惊呼声此起彼落，对鸟击狂怒已极的策影罕见地不顾周遭，踹飞箩筐、踢倒棚，伤人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胡彦之省起失言，急忙改口：“先回原瞧瞧，免得小耿也遇上鳄鱼，那可不妙！”策影长啸震野，铁蹄连踹几被震晕了的鳄鱼，才掉杀回狭舟浦。

        循陆路走，看似是绕了远路，但策影狂奔不逊箭舟多少，兼有纵跃涉水之便，无片刻稍停；辅以胡彦之脑中钜细靡遗的越浦城郊水陆详图，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见得越浦城郭。

        紫龙驹不肯放蹄，冷哼一声，前后踢咬打转，迳与鳄群厮斗，似觉老胡之言荒谬可笑，颇有被看低的愠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这是什么鬼东西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万安邨一役后，策影满披创，饶以紫龙驹之神异，也在朱雀大宅休养了好一阵。耿照按老胡吩咐，每日让李绥着人为二哥备妥牛酒，供牠大快朵颐，以恢复元气。

        破烂的船坞内空无一人。十九娘在另一的水上备有箭舟，想来此际已然去远。小耿往沉沙谷秋水亭，也不是一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掉，咱们绕另一走去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策影也被这瞎一气的怪异攻击惹恼，奔驰间左闪右避，蓦地脑袋一歪，朝疾而来的箭影咬落，“喀！”钢齿交击，逬出絮；老胡眼明手快，忙抄住急旋逸去的“暗”，入手温黏，竟是只歪颈折翅的麻雀！

        “妖怪吃人啦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疯狂的鸟击猛将青年拉回现实。

        越浦乃三川大城，不比小小县邑，城尹衙门颁有严令，牛等大型驮兽未安鞍辔，不得入城，以免於人口稠密奔狂难抑，酿成死伤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妈呀！妖……妖怪啊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如天神降临的庞然巨物，自是来自异境天镜原的紫龙驹策影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妇携童绕着草紮打转，母子俩看似讨价还价，闹腾着给不给买，或买哪个。

        策影背上无鞍，胡彦之仗着骑术湛，毋需缰镫，亦能驱驾。回臂一摸黏，创口血肉馍糊，策影毕竟不是浇铜铸铁金刚不坏。远眺前绿荧点点，不知有多少鳄群潜伏，拍拍策影颈侧，低声：

        胡彦之从不知越浦城外有忒多麻雀，随可见的小禽一旦聚集，以百死无悔之势扑至，竟能骇人如斯！胡彦之手无寸铁，仗着掌力强横，以隔空劲震偏箭雨般飕飕不停的连翩鸟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快、快逃啊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策影极有灵，毕竟不能长居厩栏，待外伤大致收口，胡彦之将牠带出城，解去鞍镫嚼，策影自寻深林逐猎，觅些不知名的药草自疗。多年来一人一联袂闯，血战之后，策影都是这般置；寻常弼术不适於紫龙驹，策影的岁数怕比老胡大上几轮，灵智丝毫不逊於人，待牠恢复，总能回到他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老兄弟，你这回实在来得太好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再近些还有名手持草紮的葛衫瘦汉，上插糊纸面、泥泥狗等童玩，应是行脚货郎；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策影！”胡彦之忍不住大笑：

        耿照委他回城传讯，未付以将军府的金字牌，在老胡看来，是小耿信他自有飞越城关之法，毋须蛇足。

        浊浪拍打上岸，留下无数血沫残肢。

        船坞内外皆无鲜血兽迹，胡彦之稍稍放心，晕闷的异状不知何时已烟消雾散，无暇细思，驾策影全力驱驰，加紧回城。

        胡彦之不辜负，俯拍拍颈。“老兄弟，咱们在前分手了罢，莫吓坏了土人。”策影鼻息轻吐，放慢驰速，赶在近人之前，觅一放落骑士。

        胡彦之运劲一踏，树干轰倒，也不知压死几鳄鱼。虬髯青年顺势翻跃，下乌影一溢，策影排闼而至，犹有余裕放开蹄子一脚一个，踏碎几枚鳄鱼脑袋。

        比起背上浴血散发的狂汉、扑簌而落的黑压压鸟群，型大如妖怪、吼声强胜虎豹，炽目烈鬃的亮黑巨毋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怪物。

        胡彦之听得呼天抢地的人声，才知不妙；沉臂抬眼，赫见一名男童坐地瞠目，骇得连声音都发不出，携童的少妇倒卧一旁，死活不知，揪紧鬃

        这般距离，未必能察觉策影之巨，以背上的胡彦之异常矮小，才是常人的思路。远远见有稚童，胡彦之不冒险，一拍颈：“就这儿罢。”不待策影停步便要翻落，奇事竟於此时发生。

        往正东朝阳门的大路两旁人群熙攘，牵羊赶猪好不热闹，百姓等着通关入城之前，也在此间易物交。守城官兵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便是将军耳闻也故作不知，算是约定俗成的古老传统。

        再近些个，方知鳄群张嘴非是嘶咬，而是遭巨兽咬得支离破碎，堪於气绝前嚎叫一二；挥爪也不是攻击或自保，盖因铁蹄踏碎背脊脑壳，不自禁地痉挛所致。

        巨兽一甩长鬃，息如雷鼓电炽，喀哒喀躂上了岸，尾飞蹄蹬，将两攀咬后的大鳄踹过对岸，冷不防张口咬住另一尾迎面扑来的，几下怒甩，鳄颈碎成了虀粉，长躯折成两截，如烂的面粉袋般被抛入水中。

        然飞鸟不比弓箭，无法就施放者的方位预作防范。由四面八方而来的突袭毫无章法，加上纵跃闪躲的策影也增加了稳坐其上的难度，胡彦之难以自保遑论反击，只能抱紧颈，举臂遮护天灵盖等要害。麻雀尖喙纵无金铁之利，划破衣衫肌肤绰绰有余，转眼兄弟俩已满狼藉，加创犹在群鳄之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此番回转的时机，实在没法再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及错愕，先前在狭舟浦外的那异样闷钝，倏又浮上心，彷佛连人带撞入一团难以名状、若有似无的稀薄水汽，只能靠肤上微妙的温度变化，依稀察觉其存在——

        错过下分的时机，惊怒交迸的策影负着老胡，一路引着疯狂扑落的各种禽鸟，驰速不减反增，就这么一扎进了众人的视线里。

当场断折，迳以门绝学提气轻，人树相合，整个人彷若一叶。无奈一阵风来，树摇加剧，十余对惨绿鳄目齐齐上扬，倏又不动，饥火愈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