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家四爷像三爷，唯独一样比不上。三爷喜好听戏，四爷是个破嗓子。侗汌吃着茶点，虽不会唱，却跟着哼，哼到半截上，已是泪眼模糊。

那日晨起，傅家大乱，下人们来收走了尸，侗汌母亲哭得肝寸断，几度昏厥。父亲也责骂他为何要四弟戒烟，出了一条人命。

屋内，烛火摇曳，屋外寒冬飞雪。

傅侗汌击掌，夸赞：“这句戏词最好。待从收拾旧山河，朝天阙！”

只是后来，郎有情妾无意，反倒害谭庆项入了情局。

也是：“壮志饥餐胡虏肉，笑谈渴饮匈血，待从收拾旧山河，朝天阙。”

是个贫寒出的人，却也是满腹经纶的有志青年，胜过无数世家子弟。

想着想着，他自嘲地笑。是喝得太醉了，忘记四弟的早就不满足于大烟，需要的是吗啡，他那已无下针的手臂，还能撑到几时？

“算不得什么，命里有此情劫。”谭庆项比傅侗汌看得开。

他怎会当真，付之一笑。

是：“三十功名尘与土，八千里路云和月。莫等闲白了少年，空悲切。”

傅侗文没有一句辩驳。

心中有伤感、欣，也有怅惘，不知明日的傅侗汌会是怎样的，是要继续和烟瘾药瘾抗争，还是彻底放弃，选择和无数王孙贵胄过相似的生活，晨起一杆烟枪伺候着，日上三竿起床盥洗，没撑两个时辰又是偎在塌上，一杆一杆消磨时辰？

当院子再次归于寂静，他坐在屋外的台阶上，恍若置事外。

“三哥……”侗汌借着灯烛之光，望向他，“我过去几日困于药瘾，骂你的话都不是真心的，你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
“来段吧。”侗汌忽然像是个孩子，对他提出了新要求。

倘若从再来，他宁肯自己自私一点，在外滩码上拒绝带走蓬垢面、脸色灰白，还一蚤的傅侗汌。命人把他绑了，送回北京傅家，让他个挣扎在家庭阴影下的富家少爷，最后不得不屈服，娶妻生子，挥金如土，浪一生。

那夜，被吗啡和大烟短暂安抚的傅侗汌，和他、谭庆项追忆往昔，说起了在英国留洋的日夜。侗汌说到私定终的未婚妻，总会无奈地笑着，细数对方华侨家庭的生惯养，比如……“吃烘烤的饼干，都要抹花生酱。气得很。”

他千想万想，唯独没料到侗汌选择的是死路。

冰天雪地里，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，两只手交叉而握，撑在鼻梁下，看着满院积雪，兀自出神。好似侗汌还在自己旁，慷慨激昂地陈述救国之路……

待从收拾

当见到躺在血泊里的四弟，傅侗文终于明白，侗汌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食大烟，是想让他看到一个让人厌恶的躯壳，让他明白，这个躯壳连傅侗汌自己也会厌恶。想丢弃，想放弃。

傅侗文微微而笑：“那你要等等，三哥守了你几个时辰，一口茶都没来及喝上。”他说着，唤门外候着的小厮：“泡壶茶。”

惊醒他的不是晨光，而是一声枪响。

小厮应了，不消片刻，茶点都端了来。

倒在血泊里的人，躺在被鲜血浸透的西装上衣上。那件上衣是他深夜为四弟亲自披在肩的。傅侗汌手里的枪也是他的，是趁着他熟睡时偷走的。

那夜他唱到兴起，在四弟睡着后，小酌数杯。

两位昔日老同学举杯对饮，相视而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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