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敬我？

        “怪我，不该引你忧思。”孟开平一盏饮罢，复又斟满，沉声，“可是筠娘，凡是不要总往坏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师杭慌乱侧过，仅一瞬，泪珠便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这些愿望，千难万险，迢迢无望，她一个都实现不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要替他，敬你的善心，敬你的恩义，更敬你远胜儿郎的果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那酒我还没喝够呢。”孟开平不死心，讨饶

        她一把拽住他的手，将他拉到自己侧，愠怒：“不想活了吗？难酒比命重要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当下，孟开平亦是眼眶微红。愤懑之下，他不不顾连饮三盏，师杭见了，急忙上前拦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听了这话，孟开平的面上浮现出一种极复杂难言的神情。说好不提愁事的，他因违了令，自觉先一步端起酒盏喝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孟开平这一晚已数不清到底喝了多少酒，眼下终是有些醺醺然：“哪里有伤？谁能伤得了我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不如意事常八九，可与语人无二三。他们两个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抵足而谈，谈的却不是男女情爱，而是生与死、忠与义、命与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上还有伤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孟开平闻言微怔。

下愣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猛地抬眼，只见孟开平已然起立在她面前――

        连夜奔袭二百里，饶是铁打的子也会疲惫。席间众人有些知他受了伤，有些不知，可他们全都不大在乎这个。只要孟开平不喊痛，只要他在阵前无坚不摧、屹立不倒，这就足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花云他尽了忠，也算杀成仁，了他最想的事。古来多少英雄人物，而今皆作飞灰散去。你，我，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，终归都是要死的。咱们要想的不该是如何免死，而是如何死得甘心、死得值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至死不曾瞑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常年混迹军中，怕是对这味早就无知无觉了。”她的语气十分肯定，压不需要孟开平承认，“你后背有伤，而且伤得很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没人关心他究竟能不能喝那么多酒，因为这是摆给降将看的席面。堂堂元帅拒酒不喝，这不是丢义军的脸面吗？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在他们跟前逞强就够了，但现下，我不准你再喝了。”师杭一字一句说完，将他的酒盏收了起来，俨然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为花云夺回了太平府，歼灭陈友谅数万兵，算是为他报仇雪恨了。而你，筠娘，我应当替花云将军敬你一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曾听张缨慨叹，花云将军被执缚后宁死不屈。他奋大呼，挣断缚绳，夺了看守者的刀连杀五六人。陈友谅见状大怒，下令将他绑在舟船的桅杆上，丛之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见他斜睨着醉眼还敢嘴，立时回：“我闻得出来，你上有血腥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男人的眸光柔情似海，蕴着的钦佩之意，可师杭却本不敢看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以为孟开平并不晓得后一桩事，默然良久，只得叹惋：“故人已去，生者除却挂念，也无力再多些什么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无须谢我。”师杭哽咽，“我只是也了，我认为正确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师杭的愿望太多，却没有一个关乎她自己。她想让更多的百姓免遭祸患，想让花炜这样的年幼孩童平安长大，想让铁骨铮铮的豪杰人物死得其所。

        再然后，她甚至还回想起了自乱军当中救出花家幼子的惊心动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孩子名唤花炜，你知么？”孟开平继续，“自打来了应天，他常缠着容夫人与于蝉说，先前住在山上时，有位仙女相貌的姐姐待他极好。我一听便知是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师杭端起手边酒盏匆匆咽下，借以掩饰她内心的纷乱。入口的并非是辛辣滋味，而是苦涩，生生从口里苦至心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兄弟间有着多年情分，可于你而言，花云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。虽如此，你却不计代价将他唯一的血脉救出太平。花云他泉下有知，定然会深谢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垂眸看向盏中盛着的清冽酒水，思绪却渐渐飘至了冬雪那日，她与花云在于蝉房中初见时的场景。

        当时她什么都顾不上了，她只知，如果冷眼旁观、见死不救，她一定会后悔的，她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。